文化之约丨都江堰的“治”慧

       都江堰水利工程是全世界迄今唯一仍在使用的古代水利工程，也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最早的成功实践之一。 何勃 摄

　　冬日暖阳里的都江堰，青山掩翠，宝瓶流金。这座始建于战国时期的水利工程，已跨越两千多个年轮，一江碧水依然在先人开凿的河床中清流千里、滋润万物。

　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，都江堰水利工程是全世界迄今唯一仍在使用的古代水利工程，也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最早的成功实践之一，修建过程充分反映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、不畏艰难、勇于开拓的精神。每次来到都江堰都能感受到先人因地制宜、顺势而为、天人合一、治水利民的伟大，从中汲取到治国理政的智慧。

　　流淌千年的江水，正是活着的“治”慧。都江堰不仅是一座水利工程，更是一部写在江河大地上的哲学典籍。

　　因地制宜的世界水利明珠

　　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主要特征是无坝自流灌溉。它是从大禹至蜀王鳖灵，再到李冰等历代蜀人祖先勤劳与智慧的结晶，是世界首创的大规模无坝自流水利工程两千年迤逦奔流、从不间断的世界水利史的明珠，也是中华民族贡献给人类文明活着的水生态文化遗产。

　　汉武帝元鼎六年（前111），司马迁到都江堰考察。他在《史记·河渠书》中最早记载李冰创建都江堰：“蜀守冰凿离碓，辟沫水之害，穿二江成都之中，此渠皆可行舟，有余则用溉浸，百姓飧其利。至于所过，往往引水益用，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，然莫足数也。”

　　那么，从远古走来的都江堰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呢？

　　古蜀“都广之野”（成都平原）为泽国水乡，古蜀人治理水患“全赖都江堰分水灌溉，遂至沃野千里，民食丰裕”（清代户部文），故历代治蜀者皆传“水利殖养其国”的古训，懂得治蜀必先治水，治水必先治江，治江必先治岷，而治岷则必须依靠都江堰。

　　李冰任蜀郡守后，访问故老，翻检旧籍，总结前人经验；随后沿着岷江实地考察、勘探水文，掌握最新资料；接着认真规划，反复实验，绘制设计蓝图；经过多次论证，最后他把都江堰的位置选择在岷江出山口的弯道上。

　　这充分彰显了因地制宜的哲学智慧。

　　成都平原“西北高，东南低”，李冰将都江堰渠首工程的位置选择在岷江出山口，江水经过300多公里的流淌，沿途汇入支流，水量足够保证成都平原的用水需求。同时，岷江水到了出山口时，水面变宽，易于控水分流；水流变缓，易于保护堤岸；又处于弯道之上，正好利用流体力学中的弯道环流原理，实现自动分水排沙。渠首的海拔高度高于成都平原，正好实现无坝引水自流灌溉。

　　随后，李冰又根据山形、地势和水脉，在渠首设鱼嘴分水堤分江控流，筑飞沙堰溢洪排沙，凿宝瓶口引水灌溉。

　　鱼嘴分水堤像鱼的嘴巴一样插入岷江，最大化地减小了水流对其的冲击，并将岷江一分为二：内江引水灌溉，外江泄洪排沙。经过鱼嘴分水后，进入内江的水量依然过大，此时飞沙堰就开始发挥它的功能，在溢走多余水量的同时，它还利用弯道环流所产生的离心力将沙石排入外江。而宝瓶口如同约束江水的瓶颈，以它永恒不变的宽度牢牢地把握住入水量，使多余的江水无法进入成都平原，保证下游用水安全。

　　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：“始建于战国时期的都江堰，距今已有二千多年历史，就是根据岷江的洪涝规律和成都平原悬江的地势特点，因势利导建设的大型生态水利工程，不仅造福当时，而且泽被后世。”

　　天人合一的自然和合之道

　　1974年3月，在都江堰内江河床安澜索桥段下，人们从4.5米深的地下发现了一尊石像。在石像的两袖和衣襟上，刻有隶书38字，中行为“故蜀郡李府君讳冰”，说明石像主人身份，左袖为“建宁元年闰月戊申朔廿五日都水掾”，说明造像时间和机构，右袖为“尹龙长陈壹造三神石人珍水万世焉”，说明造像人和目的。

　　这尊石像正是李冰，它的出土不仅解决了长达两千年“史上是否有李冰其人”的争议，更有意义的是，文字用“珍水”而非“镇水”，体现了建造者“顺应自然、珍水爱水”的生态观，即珍敬水的神圣性，珍爱水的亲仁性，珍惜水的纯洁性，珍崇水的上善性，珍重水的下谦性。

　　或许这正是都江堰造福人类的秘诀，是李冰留给后人最值得珍视、最宝贵的生态文明精神遗产。

　　都江堰的修建，不以破坏自然为代价，而是尊重自然、顺应自然，向自然学习、以自然为师。在都江堰的修建过程中，人们或许与洪水有过生死战斗，有过睿智博弈，有过步步退让，但最后，人们与洪水达成了和解，那是一种天人合一、道法自然的和合之道，共生共荣。

　　都江堰将“天人合一”这一中华传统哲学思想巧妙地应用在水利工程上，没有让水利工程破坏自然，反而成了自然的“一部分”，同时，自然山水又巧妙地融入了水利工程，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。

　　岷江的治水史往前可以追溯至四千年前的大禹时代。数千年的治水运动由大禹开创、鳖灵奠基，最终由李冰功成。

　　如此庞大的一座水利工程，没有修筑高坝，没有截断江水，采用无坝引水设计，完全顺应山形、地势和水脉，用一条条沟渠抚慰着江水、劝导着江水、引领着江水，让其自自然然、浩浩汤汤地流淌了两千多年，干干净净、稳稳当当地造福了两千多年。

　　都江堰在改善四川生态环境，构建良好的生态系统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。在都江堰建成之前，成都平原旱涝无常，生态环境极其恶劣。都江堰建成之后，水旱从人、植被丰茂，川西坝子乃至四川盆地的生态环境有了明显改观，都江堰也成为长江上游的重要生态屏障之一和成都水源涵养地，成为天府之国的源头和城市建设的活水。今天的成都平原已呈现出一幅“茂林修竹、美田弥望、岷江水暖、青山如画”的大美生态画卷。

　　都江堰的治水智慧也赢得了国际友人的佳评。上世纪，英国学者李约瑟参观都江堰后，在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中辟专章介绍，由衷地赞叹它“将超自然、实用、理性和浪漫因素结合起来，在这方面，任何民族都不曾超过中国人”。

　　治水利民的清白坚守之风

　　近年来，人们对早期水利工程做了统计，惊奇地发现与都江堰同时代或者晚于都江堰的水利工程，有的已萎缩，有的已废弃，有的已消失。古罗马人工渠道曾经可以翻山越涧，可却翻越不过悠悠岁月；辉煌的古巴比伦纳尔——汉谟拉比灌渠纵横交错、辽阔宏大，却留不住昔日的繁华……

　　而唯有都江堰——这座年代久远、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大型生态水利工程，穿过岁月风雨，跨越历史长河，仍独步千古，青春常驻，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，向世人展示着它不可思议的中国智慧。

　　人们忍不住要问：为何一座用凿子、榔头、长锸和锤修建的水利工程，一座用石、土、竹、木筑就的水利工程，在经过2281年的沧海桑田之后，依然长盛不衰、功效日巨呢？

　　答案很明了，它就缘于历代治水者“治水利民”的心愿。人们不简单追求眼前利益，而是以长远目光治理都江堰，为的就是造福百姓、泽被后世。

　　都江堰的修建不是一蹴而就的，也不是一劳永逸的。公元前256年，主持建堰的蜀郡守是战国时期的李冰，他率领广大民众历经艰难、自强不息、积极探索、勇于开拓，完成了建堰伟业。

　　之后，文翁、诸葛亮、高俭、刘熙古、吉当普、施千祥、阿尔泰等治水官员及千千万万民众，他们持续接力维护、修缮和拓展都江堰。

　　今天，无数当代建设者积极传承李冰精神，守正创新，开拓进取，从“治水”迈向了“智水”的崭新时代，正在为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可持续发展贡献新的智慧与力量。

　　都江堰之水不仅泽被大地，滋润万物，也扬清激浊，荡污去腐。

　　一部治水史，就是一部清白文化史。都江堰的治水史上涌现出了一大批勤政廉洁官员，他们灌注心血、身体力行，以仁爱为心，以民本为根，濯锦洗心，清白如水。

　　一带岷江水，就是一册廉洁文化志。水以清为贵，人以廉为尊。景公曾问晏子：“廉政而长久，其行何也？”晏子答：“其行水也。美哉水乎清清，其浊无不雩途，其清无不洒除，是以长久也。”为官从政，当不忘初心，永葆清澈，怀有“德被万世”的追求，如此，廉政也能如大江大河，历时弥久，奔腾不息。

　　一座都江堰，就是一本廉政教科书。古今圣哲常观水悟道，以水为师。都江堰告诉我们，观水当观其澜与源，要做伟大时代的“弄潮儿”，敢于搏击风浪、勇于开拓进取，手把红旗旗不湿。

　　东流不尽秦时水，润泽天府两千年。两千多年来，都江堰守护着天府之国的水命脉，更是活着的长江文明。人们在这里读懂“治”慧的故事，理解它留给后世的独特精神文化滋养。（作者谭继和系四川省政府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，四川省社科院杰出研究员。王国平系四川省李冰研究会副会长。本文得到了都江堰市纪委监委的支持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