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火记忆丨一挺重机枪里的家国担当

　　江波，1923年6月生，山东省威海市环翠区下江家村人，1944年参军，先后参加了万第战役、龙须岛突击战以及攻打营口、大石桥等战斗。1947年因伤复员。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、70、80周年纪念章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。

　　我叫江波，1923年出生在威海卫下江家村——也就是现在的山东省威海市环翠区，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虽然家境贫寒，但父亲还是把我送到村里的小学读书。入学时先生就给我讲：“有国才有家，国要是没了，家就成了无根的草。”这话像一颗种子，落在我心里，慢慢扎下了家国情怀的根。

　　1938年，我15岁，父亲把我送到威海卫城里的颐和牙科医院当学徒，想着让我学门手艺，将来能糊口。可平静的日子没过上几天，灾难就从天而降。同年3月，日寇侵占威海卫，先后制造了柳林、李家疃等惨案。亲眼见证日寇的累累罪行，我恨不得马上拿起刀枪跟他们干！

　　“国是我们的国，威海是我们的威海。日本鬼子强占我们的家园，我们就要把他们赶出去！”有次回家，我听了村里一名地下党同志的话，热血沸腾：“我要扛枪打鬼子！”“抗日不光是在战场上，情报工作同样重要。”他压低声音说，“有时候一条关键情报，能救很多战友的命，还能帮助咱们的部队打胜仗。”

　　于是，我成了八路军的一名情报员，利用在城里当学徒的优势，收集日军的有关信息，并想方设法报告给组织。当时，日军在威海卫城各个出入口都设置了检查站，城墙上岗哨端着枪来回巡逻，进出城的百姓都要被搜遍全身，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。那段时间，我传递过城内日军的兵力部署，发送过鬼子下乡“扫荡”的消息，还借助下乡行医的机会，打探长峰、鹿道口等日伪据点的布防情况。这样的工作我干了三年，没出过一次差错，因为我知道，我手里的情报，连着战友的安全，连着抗日的希望。

　　可我心里，始终憋着一股上战场的劲儿，总想着能端起枪，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。父母知道我的心思后，急得睡不着觉，他们怕我有个三长两短。可我一想到那些被鬼子杀害的同胞，想到战友们在前线流血，就无法安心待在家里。一天夜里，我借口给山后爷爷送饭，揣了两块地瓜干，偷偷跑出了家——我要去找部队，去参加革命，就算死在战场上，也比看着家园被侵占强！

　　1944年农历八月，我如愿入伍，被编入威海独立营三连。因为我读过书，还学过牙科，懂点医术，连队就安排我当卫生员。那时候连队枪支弹药匮乏，只有几十支汉阳造步枪，子弹更是金贵，我们平时根本不敢轻易开枪，只能靠打游击袭扰敌人。每次有战斗，我都守在前沿阵地，随时救护伤员。可最让我揪心的是药品短缺，尤其是消炎药，几乎没有。很多时候，我只能对伤员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，可伤口一感染，就开始红肿、化脓，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疼得直冒冷汗，慢慢没了气息。

　　我多次请求直接参加战斗，连长都没有同意。直到后来，胶东独立团组建机枪炮训练队，连长才推荐我参加。“能不能吃苦？”“能！”“枪不离人，人不离枪，能不能做到？”“能！”开训时我信心满满，但训练起来我才知道有多难。我练的是重机枪，当时部队的重机枪有气冷和水冷两种，水冷的叫马克沁，炮筒子粗，有七八十斤重。我用的就是水冷机枪，每天都要和另一名同志结成对子，组成正副射手，一人扛着机枪腿，一人扛着枪身，还要背着子弹匣子，到处看地形、选阵地、练战术，一天下来连腰都直不起来。可我一想到很快就能扛着这挺机枪打鬼子，就觉得浑身都是劲。就这样练了近两个月，我终于能熟练操作重机枪，成了一名合格的机枪手。

　　我第一次真正在战场上“大显身手”，是在万第战役。当时，八路军胶东军区发布反攻作战方针，要求我们以赵保原反动武装为主要作战对象。赵部长期盘踞胶东，勾结日伪，在莱阳万第一带修筑了大量碉堡和据点。1945年2月11日，万第战役打响，我所在的东海独立团与海阳独立营等组成左纵队，负责阻击迎格庄、留格庄、濯村据点的增援之敌。

　　我和战友们迅速进入作战区域，构筑埋伏工事。我把重机枪阵地选在一处斜坡的小平台上，那里既视野开阔，又便于隐蔽，很快就做好了伏击准备。同年2月12日上午，濯村顽军首领带着十个连的兵力，还联络了迎格庄的一部分顽军，朝着我们的伏击圈走来。“打！”指挥员一声令下，部队火力全开，战士们从侧翼发起冲锋。我扣动扳机，重机枪“哒哒哒”地响了起来。在强大的火力压制下，顽军乱作一团，四处逃窜。激战两小时后，增援的敌人大部分被歼灭，阵地前的土路上，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。战役结束后，战友们都夸我枪法好，我的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。

　　1945年4月，我所在的连队参加了龙须岛突击战。龙须岛位于胶东半岛最东端，地势险要，扼守海上交通要道，日军自1940年3月就在此建立了据点。当时我们驻守在海阳，徒步急行军200多公里，迅速完成了对日军据点的包围。

　　一切准备就绪后，指挥员一声令下，爆破组率先行动，经过两次爆破，炸掉了据点东北角一座大碉堡。反应过来的日军进入战斗位置，用重机枪对我们进行扫射。指挥员命令火力掩护，我立即选好射击阵地，借助有利地形向日军的重要火力点猛烈射击，与其他同志共同掩护突击组从东、西两个方向突破，成功夺取弹药库，南、北两面的战友也通过架梯登墙的方式相继攻入据点。这一仗，我们全歼日军一个小队，俘虏了部分伪军，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。自此，龙须岛及荣成县城以东地区从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解放出来，回到了人民的手中。

　　1945年8月，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抗战胜利后，我所在的部队奉命北上，我被编入东北军区四纵队十旅二十九团三营重机枪连。解放战争时期，重机枪还是部队里的“重火力”，机枪阵地往往是敌人重点攻击的目标，机枪手也最容易受伤。在攻打营口时，我负了伤，但我坚持轻伤不下火线，继续参加作战；在攻打大石桥时，我的左腿、颈部、腹部等多处负伤，被送往镇江山（现锦江山）满铁医院救治。伤愈后，我留在医院从事文书工作，从此离开了部队，离开了我心爱的重机枪。

　　新中国成立后，我一直在东北工作，亲眼见证了国家由穷到富、由弱到强的飞速发展。人们都说“人生不满百”，如今我已经102岁啦。现在的我每天还爱琢磨国家大事，电视里播新闻、讲政策，我都盯着看。只要身子骨允许，学校、社区叫我去给年轻人讲讲当年打仗的事儿，我也从不推辞——当年的苦日子，那些牺牲的战友们，得让孩子们知道。

　　今年9月3号那天，我起得特别早，翻出压箱底的旧军装，仔仔细细穿好。等着看阅兵的时候，我的心怦怦直跳。当那些方队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过来，坦克、大炮一辆辆开过去，飞机在天上拉出彩色的烟带，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。脑子里忽闪忽闪的，好像又回到了战场上，听见我那挺重机枪“哒哒哒”地响，看见战友们端着枪往前冲的样子；可再一眨眼，又看见了现在的好日子——街上热热闹闹的，老百姓脸上都带着笑……（江波 口述 姜小茹 记录）

来源：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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